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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烟儿炮(上)

小说:旧事奇闻录作者:猎衣扬时间:2022-06-21 12:02:35

  农历三九前后,大雪后起风,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雪粒迅速翻滚,如烟雾腾起,暴风雪刮得天昏地暗、一片迷茫,东北人称其为——大烟儿炮。

  壹

  民国十年,东北,寒冬腊月,推开钉着破棉被的小门,北风卷着雪花和冰碴子抽打着孙向阳的脸颊。

  孙向阳扭过头来,低矮的土房里坐着一帮半大孩子,屋子的角落里砌了一个低矮的煤炉,上面坐着的水已经冻成了一块冰疙瘩。

  “孙老师,您再帮帮忙,就一个月,哪怕半个月呢,您看看,这……”

  说话的是一个矮壮黝黑的瘦子,带着一顶油腻乌黑的狗皮帽子,弓着腰,皱纹里挤着可怜的笑。

  孙向阳狠狠地抓了抓头发,心里纠结的要命。

  六个月前,孙向阳从沈阳高等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县里的中学当老师,正赶上县里号召教育扶贫,刚参加工作的老师都要村里的学校工作一年,和孙向阳同批参加工作的两个老师,一个托了人,一个使了钱,都去了离家不远的乡村,只有孙向阳被送到了这大山窝子里的“二道岗子“屯。

  提起“二道岗子”屯,可以说穷的是啥也没有,唯一被人所知的是在屯子后面的熊瞎子岭上在三十年前出过一个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专做黑吃黑的买卖,换句话说就是专抢土匪的土匪,为人心狠手辣。在东北,有一种猛禽叫做海东青,翼展两米,凶狠好斗,每至春冬之时,便会盘旋于白山黑水之间,鸣叫示威,猎杀其他鸟类,和着土匪头子的行径极为相似,故而乡人都将这土匪头子称作做“叫山青”。

  然而这“叫山青”早在四十多年前就被张作霖张大帅给剿了。眼下,正立在孙向阳眼前的是五间土房,围出了一片操场,中间插着一根旗杆,加上一个校工、一个门房、一个校长兼任老师、三十五个或痴或傻、或聋或哑的学生组成了这所学校的所有。校长姓付,原本是个矿工,老婆死的早,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儿子,老付原本是想收留一个孩子给儿子作玩伴,谁想到慢慢的,十里八乡被父母抛弃的傻子、流浪的哑巴孩子都被他一个个的捡了回来,越收越多,于是老付倾家荡产的置办了眼前这所“学校”。

  老付是个好人,孙向阳清楚的很,自己每天早上吃的那个鸡蛋,是老付家的唯一的一只鸡每天下的仅有的一个蛋。孙向阳知道老付很不容易,可以说是独木难支,门房是老付他爹给地主捡柴时在山上捡回来闯关东的饥民,六十多岁了,缺了门牙,东北话叫“豁牙子”,于是这里的人都叫他“老豁头”,校工是老付在白河镇上捡回来的傻子,叫大刚,据说以前是个木匠,长得人高马大,智商却还不到六岁……

  孙向阳很为难,一是好不容易吃了半年的苦头,终于可以回县里上班了,二是就在昨天,孙向阳被人狠狠的打了一顿,鼻青脸肿不说,整个后背都被打的青紫。

  打他的人有七八个,都是白河镇上的子弟,为首的姓余,欺行霸市,远近闻名。在家中排行老幺,乡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换做“余小鬼儿”。这余小鬼儿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一个纠集了一群街面上的混混儿,四下敲诈勒索的泼皮。真有本事的是他的老爹和大哥。

  余小鬼儿他爹老余头,有个绰号叫做“三马鞭”,是白河镇上最大的财主,家里雇着不少长工,有一年冬天,给老余头赶马的车夫饿的发昏,不小心让马车溜进了雪窝子,被老余头绑在了车轱辘上,抡起马鞭,三鞭子就给抽死了,故而得了这个外号——三马鞭。

  余小鬼儿的大哥,自小离家,早年拜了个江湖的师父学本事,闯荡在外,据说还帮革命党刺杀过满清的高官。五年前回到东北,一次酒后失言,张口说道:“三天前张大帅手上的绿玉扳指不见了,就是俺偷的。”结果被告了密,可惜审来审去,也没个结果,最后被判了下狱五年,昨天刚刚刑满释放,街面儿上的人不敢叫他的本名余辉,只称他的绰号——大辉。

  两年前,有人在二道岗子后面的熊瞎子岭上挖出了关东参,三马鞭得了消息,一拍脑门,做起了收山货的营生。半个月前,三马鞭看中了二道岗子屯村口,也就是老付这块地,出价十五个现大洋,要买下来盖个走山货的车马铺。

  老付不卖。

  于是,原本对老付不闻不问的白河镇管教育的衙门,三天两头的来查老付违规办学,村口还多了不少镇里的混混。

  就在昨天下午,去镇上给家里寄信刚回来的孙向阳在村口被堵了个正着,对方七八个人一言不发,上来就围住了他,拳打脚踢了半个多钟头,自行车被推到了山沟子里,棉衣扯破了,嘴角打烂了,额头也被打出了血。

  孙向阳觉得,这个地方,他待不下去了!

  “孙老师,您看,能不能……”老付没有底气的嗫嚅终于变成了压垮孙向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看看,我看什么看!我看这地方根本就不叫个学校!一个挖矿的,一个老棺材瓤子,一个大傻子带着一群聋的、哑的、傻的、痴的,这是什么学校,还让我看,我还让你看看呢,县里一个月给我五块大洋,在这教了半年书,一个大子儿没剩下,你看这书!再看这纸!再看这群傻孩子身上的布!哪个不是我拿钱贴的?我连一个大洋一只的新钢笔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个,我贴了半年还嫌不够吗?还让人打成这个样子,我受够了,明天我就走!”

  “砰”的一声,孙向阳摔门而去。

  贰

  掏出怀里带着冰碴的野菜馍馍,大刚喘了口气,咧开嘴一笑,白河镇到了。

  老付早上起来给了他半车柴禾,让他拉到白河镇,给开酒坊的“葛鸡毛”葛掌柜送过去。这葛掌柜虽然是有名的小抠儿,连自己家鸡掉的毛都要一根根的收起来,但是他心肠不坏,可怜山里的娃儿,从不骗傻子,也不打白条,老付想拿这一车柴禾从葛鸡毛这里换几个现大洋,走的时候好给孙老师带上。

  葛鸡毛去屋里拿钱,大刚坐在道边歇气,正看到余小鬼儿从面前走过,余小鬼儿上衣口袋里别了一支钢笔,大刚看到后,眼睛顿时就直了,再也舍不得离开,他记得孙老师那支笔就是这个样子的。

  “诶,老余,那傻子在盯着你呢?”余小鬼儿身后的一个高瘦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小鬼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认出了大刚。

  “这不是二道岗子屯那个傻子吗?”余小鬼儿一声嗤笑,走了两步,猛地回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大刚直勾勾的眼神,看了看胸口的钢笔,眼珠一转,突然计上心头。只见他向大刚招了招手,让大刚走到他身前。

  “傻子,你是不是想要我这笔啊?”余小鬼儿拍了拍大刚的脸,指了指胸口的钢笔。

  大刚咧开嘴,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帮我办件事,事办好了,我就把它给你,行不?”余小鬼儿拿出钢笔,在大刚的眼前晃了一晃。

  大刚瞪着眼睛,拍了拍胸口。

  余小鬼儿一声大笑搂着大刚向前走去,绕过了两个街口,指着道边的一间饭馆,对大刚说:“一共四块玻璃,全给我砸了,这钢笔就是你的了,差一个都不行?”

  大刚闻言,按了按被风刮偏的包头布,在路边的花坛里抠出了几块砖头,拎起一个,两个垫步,抡圆了胳膊,“咣当”一声就砸在了饭店的玻璃上。

  一块……

  两块……

  三块……

  正当大刚要砸第四块玻璃的时候,只听一阵嘈杂的呼喝之声传来,七八个彪形大汉拿着铁管棍棒,从饭店里一拥而出。

  为首一人,瘦高身量,剃着泛着青茬的短发,披着一件泛黄的大衣,右手插在棉裤兜里,左手上戴着一枚绿玉的扳指!正是刚出狱的大辉。

  只见那人睨这一双三白眼,扫视一周,正看到道旁的余小鬼儿抱着肩膀在冷笑。

  “兔崽子,你上这干啥玩意儿来了?想死是不?”

  “哥,你可别误会,砸你场子的是这个傻子,跟我可以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路过,看个热闹。”余小鬼儿用钢笔搔了搔头发,笑着说道。

  大刚看到了余小鬼儿手里的钢笔,大嘴一咧,也不捡地上的砖头,横起膀子,直接向最后一块玻璃跑去,大辉身后的两个汉子连忙上前抱住,怎料大刚人虽然痴傻,力气却大,伸手一推,“嘭”的一声,将一个汉子撞出了七八步远,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大辉一愣,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那几个汉子发了声喊,纷纷上前,将大刚围在中间厮打。

  然而大刚并不还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向那块玻璃冲去,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摸出了一节钢管,一棍子削在了大刚的脑门子上,顿时就见了红,大刚摸了摸头上的血,又看了看余小鬼儿手里笔。

  “啊!”大刚发了一声喊,再一次向最后一块玻璃冲去。

  突然,一道身影闪电一般的出现在了大刚的前方,探手一抓,拉住了大刚的右肘,步子一错,就从大刚的腋下穿了过去,顺势一推,将大刚掼倒在地,同时俯身一捞,右手一抹,贴地一寸之处一道寒光从大刚的双脚脚腕处划过。

  大辉立身而起,将右手插回兜中。

  “啊!”大刚一声惨叫,双脚脚腕处,汩汩鲜血渗透了棉裤。

  “江湖规矩,砸人火窑,断手断脚,今天看你是个念攒子,只挑了你的脚筋,留你一双手。”大辉缓缓说道。

  “火窑”,就是门面店铺的意思,“念攒子”也就是傻子。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踩着雪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来人带着顶瓜皮的小棉帽,通红的鼻尖,袖着双手,脏兮兮的褂子补了又补。

  “这不是葛鸡毛吗?你来干啥?”大辉问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人是给我家送柴禾的,他是个傻子,傻子,疯的!”葛鸡毛一边说一边向大辉作揖,俯身将还在哀嚎的大刚费力的背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银元,约莫有二十多枚,一股脑的塞在了大辉的手里。

  “就当给各位兄弟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啊,”说完,背着大刚就往街口走去。

  就当葛鸡毛背着大刚走过余小鬼儿身边的时候,大刚突然停止了嚎哭,伸出混着鼻涕眼泪和血渍的手一把抓住了余小鬼儿的手腕,掰着他的手指要抢他手里的钢笔。葛鸡毛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呵斥,却根本喝不住大刚。余小鬼儿仓促之下无法挣脱,只好抡起另一只手,拼命的抽打大刚的头脸。

  “给他!”一个低沉却不容违逆的声音从葛鸡毛身后传来,葛鸡毛回头看去,只见大辉冷着一双眉眼,眼神里似乎有灼热的火苗在跳动。

  余小鬼儿猛地愣住了。

  “我说最后一遍,给——他——”大辉一字一句的说道。

  余小鬼儿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的松开了攥的紧紧的手指,任凭大刚抽走了手里的钢笔。

  风停……

  雪住……

  葛鸡毛背着大刚步履蹒跚的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叁

  夜半,风雪拍打着门窗。

  “唉!”孙向阳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等着一双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眠。满脑子里都是大刚的脸,大刚的笑,大刚的口水还有大刚那双有力的大手,正是那双手狠狠的拉住了孙向阳的胳膊,把一只擦得雪亮的钢笔强行的塞进了孙向阳的怀里。

  “一双腿,换一支笔,真是个傻子!一辈子都活该是个傻子!”

  孙向阳心里气啊!急啊!无论孙向阳是暴跳如雷还是嚎啕大哭,大刚都只是坐在地上,傻傻的笑着,晃着大脑袋,甩着青鼻涕。

  夜半风冷,孙向阳拢了拢炉子里将熄的炉火,突然发现自己床头站着一个身影,正是老豁头。

  孙向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哎呦,你要干哈啊?”

  老豁头闻言,连忙摆了摆手,陪笑道:“来的不是时候,打扰您了,您是搁省城见过世面的,我这疙瘩有个上了些年头的物件,您给瞅一瞅,看能不能卖几个钱,好送去镇上,给官家的老爷,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着,老豁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破布包裹的物件,孙向阳接过后打开,借着炉火跳动的微光,仔细打量那件东西。

  这东西是一个马铃铛,约有一拳大小,但却不是农户人家系在家畜牛马上的那种铃铛,而是挂在军马脖子上的。因为这铃铛入手颇重,而且这铃铛的铃芯儿是可以摘下来的,骑兵偷袭之时所谓的“人衔草,马摘铃”指的就是将军马的铃芯儿摘下,避免发出声响,方便偷袭敌人。

  “这铃铛你是哪里来的?”孙向阳吃了一惊。

  “这个说来话长了,是这样的……”

  正当老豁头要说下去的时候,只听一阵惊呼传来,透过窗外,正看到对面的柴禾堆猛地窜一起了一道火舌,连着三间草房瞬间烧了起来!

  孙向阳和老豁头顾不得披上衣服,连忙冲出了屋子,被浓烟迎风一呛,眼睛喉咙火烧般的疼痛。

  “怎么回事?咋整的?”孙向阳喊了一嗓子。

  “先把孩子都弄出来,我往东,你往西。”老豁头在浓烟里答道。

  学校里的孩子此刻都睡了过去,聋哑的听不见喊叫,痴傻的看见火光不知道跑,只能从屋子里一个个的往外抱。

  连跑了两间屋子,孙向阳早已经大汗淋漓,浓烟里正瞧见付校长靠在一座大雪堆旁,肚子上正冒着血水,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却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孙向阳连忙跑了过去,抱起了老付。

  “付校长,这……这是谁干的!”

  “孙老师,你可别叫我校长,我就是个挖矿的,一天书都没有念过……”老付有些腼腆,就好像每天早晨来给孙向阳送鸡蛋一样局促。

  “谁!是不是三马鞭!”

  “他……偷走了咱的地契……”老付点了点头,艰难的说道。

  “不就是块地吗?你给他,给他不就得了,你这是何苦,何苦呢?”

  “有的苦总要有人吃,有些事总得有人做,是这个理……儿理儿不?”老付咧了咧嘴,颤颤悠悠的摘下了自己的狗皮帽子戴在了孙向阳的头上,脖子一歪,再也没有醒过来。

  “又一个傻子!”孙向阳咬着牙狠声骂道。

  “谁!”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凭空响起,孙向阳循声看去,只见老豁头不知什么时候跃到了马棚顶上,脊背微弓,两臂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两双眼睛亮的刺眼。

  “这是谁,那个喝粥漏嘴的老豁头么?”就在孙向阳失神的瞬间,一道黑影猛地从一颗落满积雪的松树上一跃而下,飞奔而走,老豁头连忙纵身一跳,尾随其后。

  月影昏黄,操场的东头立着一面四米多的土墙,只见那黑影脚下猛地发力,陡然加速,跑到距离墙根三五步远处,沉腰座跨,拔地而起,足尖一挑,点在墙面之上,身子倾斜向上,手脚并用,仿佛一只硕大的壁虎爬在墙上,飞速的向墙头窜去。待到指尖抓住墙头的边缘,却不像寻常的盗贼翻墙一样,直接手掌用力,将上身撑起,而是手腕一扭,在墙上灵活的转了个身,变成脚上头下的样子,用脚尖挂在墙檐,将身体荡起,掠出墙外。

  老豁头看的真切,这手功夫唤做“壁虎游墙”,也称“蝎子爬城”,乃是旧江湖里擅长“翻高头”的盗贼惯用的身法,头下脚上,乃是为了空出双手双眼,观察身后追兵,施发暗器。斜着向上攀爬乃是为了隐藏身形,因为,无论照明的光源来自高出还是低处,斜身向上的影子都是最小的。

  眼见那身影已经翻出墙外,追之不及。老豁头连忙顺风喊道:“上手把子开天窗,并肩子,彩立子活响儿,哪路老合?”

  老江湖里将盗贼分作三六九等,高明的盗贼可以不借助任何器物,翻墙越脊,行话上叫做“上手把子”,而借助器物的,叫做“下手把子”,“开天窗”指的是入户行窃。“并肩子”,等同于兄弟朋友的意思,“彩立子”指的是杂技身法,老豁头借此一言道破“壁虎游墙”的身法源自于古戏法,“响儿”是“令人佩服”意思。“老合”指江湖中人。整句话组合起来就是,“能空手翻墙越脊,入户行窃,兄弟的本领厉害,请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话音未落,只听墙外脚步声一顿,有人答道:

  “开山立柜不敢当,上线开扒,不是空子,老元良太岁海了招子亮,抹了盘子,不敢答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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