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查不出病症，推断可能是头痛症导致的。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下的慢性毒。
下在萧枕晏每日嗅闻的花草里。
我给所有宫人都悄悄服了解药，只除过他。
谢棠枝死前那么痛苦，我也要萧枕晏同样痛苦。
这毒会让他的皮肤渐渐溃烂，直至最后变成一滩烂肉，清醒地看着自己死去。
一如谢棠枝死时的样子。
宫里人人都厌恶萧枕晏，没人想他活，太医都未尽全力去医治。
所有人都盼着他死，如此便能摆脱生活在暴君治下的恐惧。
我已与谢老将军的至交，当今丞相大人说好。
待我的孩子出生，不论男女，他都会尽力将其扶上帝位，用心辅佐，帮其成为一代明君。
届时谢棠枝与天下人都盼的山清海宴，或许真会到来。
眼下，只缺一道传位圣旨。
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和一盘绿豆糕，托着肚子去见萧枕晏。
他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不愿让我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已经半个月避我不见了。
我是硬闯进去的。
走到床边正想哄哄他，却见床头摆了好些卷宗。
有我少不更事时写给谢棠枝的情诗，还有我下毒的药方。
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对上萧枕晏腐烂的脸，和复杂的目光。
他突然朝我扑来，却重重摔在我脚边，饭菜被打翻一地。
他扯着我的裙角，眼里流出血泪。
像是痛极了，他大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几乎是逃出寝宫的。
没关系，眼下这局面我也不是没有预料。
他不传位，我有的是办法逼他传位。
可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宫人说萧枕晏召我。
他死了。
以最惨烈的方式，在床头自缢。
宫人说，萧枕晏死前又哭又笑，大喊着「我明白了」。
地上饭菜被吃光了，卷宗化成灰烬躺在火盆里。
桌上放着一封遗诏，说传位给我腹中孩子，不论是男是女。
另还命丞相监国，封我为皇太后。
除此之外，还有写给我的一封信：
「我死了，你便不用再复仇了，以后好好活着，替他守好这大好河山。时寄欢，可能这话你不爱听，但我爱上你了。如你所言，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我将信一扔，冷声对床上人。
「萧枕晏，你明白什么了？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可已经没人会回答我了。
在萧枕晏死的这夜，我早产了。
生了个女孩。
我选用了萧枕晏生前起的名字，萧时安。
及时行乐，平平安安。
萧枕晏下葬那日，时安登上皇位。
我和丞相一起监国，辅佐她处理政事。
她很聪明，五岁就熟读四书五经，十岁论起政事已经头头是道了。
在时安继位后的三十年，百姓迎来了真正的山清海宴、天下太平。
我年纪上来了，日子一晃一年。
某日我照镜子意外发现自己满头白发，回头一瞧，原来时安都有孙子了。
几个孩子围着我叫太祖母，从我这儿拿点心吃，又要了不少小玩意儿。
我喜食绿豆饼，以前常自己做，谢棠枝也常给我买。
他死后我便很少吃了。
直到人老了开始怀旧，前几年才突然拾起这玩意儿。
突然啪的一声。
原来是孩子们将一个玉坠摔碎了，曾孙女奶声奶气地念叨。
「时寄欢，一直没好意思同你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我一僵。
与我一同苍老泛黄的回忆，在这瞬间如拨云见日，骤然清晰起来。
我颤着手要来玉坠里的纸条，一字一句细细地看。
「其实我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喜欢，只是时时想着你。
上个月打了很凶险的一仗，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念头支撑我爬起来，带大家成功突围。
如今我人在江南。这里挺美的，没有绿豆饼，但有绿豆糕，有机会我想带你去尝尝。
嗐，扯这么多，归根结底其实就四个字：
我想你了。」
大敞的窗子吹进一阵冷风，恍惚间我又回到那年冬日。
血肉模糊的谢棠枝冲我爬来，眼睛亮极了，破碎的嘴唇急切蠕动，发出「啊啊」的声音。
时隔七十多年，我竟然才听懂。
他说的是，
「时寄欢，别糟蹋自己。」
小将军当时，认出我了。
「太祖母，您怎么了？快来人呀！」
在孩子们着急害怕的喊声中，我倒在窗边。
身子好像轻了，不似从前那般沉重，飘飘然就腾起来了。
周遭一片大雾，我漫无目的在雾里走。
前方隐隐出现一个人影，修长挺拔，似是故人来。
